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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千美元
人民日报海外版     日期: 2009-07-20      【字号      

  今年5月22日,我以中华妈祖文化交流协会会长的身份率该会参访团共15人赴台。上午从北京首都机场搭乘客机直飞台湾,中午时分就到达台北桃园机场。

  “欢迎张厝子弟张有义回乡”

  我们一行刚下飞机就被记者包围。我主动自我介绍说,1928年出生于彰化,1948年就读厦门大学,后留在了大陆。1993年头一次回台为父奔丧。16年后的今天第二次回台。谈起我们参访团,主旨是来台湾进行文化交流,以此体会妈祖文化在台湾的弘扬、传播。话还没讲完,有记者用闽南话问:“张会长,会讲台湾话吗?”

  “你所说的台湾话就是闽南话,福建南部的话。我在台湾长大,我说的闽南话可能比你地道。”我的话引起一片笑声。

  又有记者问:“你们这次要不要到南部去,怕不怕挨打?”

  “参访团一定会去台南、高雄等地。我是台湾人,回故乡没有什么可怕。台湾人很重视礼仪,十分友好,再说,我们是来弘扬妈祖文化的,妈祖会保佑我们。”

  “好了,谢谢大家!”台湾妈祖联谊会郑铭坤董事长说。记者还是跟着我们进了入境大厅。

  大厅挤满了人。我们一再叮嘱接待单位、亲戚朋友低调安排,并迟两天才通知行程,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迎接?对此谁也答不出来。进入大厅首先看到的是持妈祖联谊会,大甲镇澜宫的欢迎大横幅。一些妈祖信众高喊:“妈祖是举世闻名的海上和平女神”。“我们去过莆田湄洲岛参拜祖庙三次了,今年还要去。”看到众人如此热烈,我更相信:凡是有华人的地方,应有妈祖庙;凡是有妈祖庙的地方,就有妈祖文化的广泛影响。

  接着就是台湾故里张厝的亲人。老人比上一回少了,多数是年轻人。在欢迎的大横幅上写着:“欢迎张厝子弟张有义(我原名)回乡”。这一切让我顿感格外亲切,不禁同他们拥抱、握手。当年不赞成我留在大陆的人,特别紧紧握着我的手说:“这几十年你走对了。”我很欣慰,家乡人没有忘记我,或许更加认同我了。

  还有一批迎接的人是我的母校彰化高级商校的校友团。女生唱着迎宾曲,男生热情地与我握手。一番交谈,在场的校友笑声连连。

  还有许文彬(中华两岸文化经济观光学会董事长)大律师以及一些相识的大陆台商也来了,感谢他们的捧场。看得出来,参访团成员都很高兴,有的眼中还闪着泪花。本来几分钟的路程,走了半个小时。

  交流活动受益良多

  与欢迎的人群依依不舍地告别后,我们乘车到了台中。当晚台湾妈祖联谊会在捂楼镇新天地餐厅举行欢迎晚会。据说,办了60桌,台湾各地以及澳门妈祖宫庙的负责人都来参加,当地官员、民意代表也在宴会上讲话。第二天开始从台湾中部到南部,然后返回北部,访问了15家宫庙,交流活动受益良多。

  一路走来,故乡的人和事令我终生难忘。

  入台的第三天,我请假回彰化市张家祖厝祭祖,并为父母扫墓。我与妻子拜祖后,一些来宾留下共进中餐,当我进餐厅时,突然有个60多岁的妇人高声叫我。

  “大兄、大兄,还认识我吗?”

  好像在哪里见过……但一时想不起来。

  “你忘记了,我是瑞麟(我奶妈之子)的妻子呀!是你三弟通知我,你今天回老家,专程来会你。”

  “对,对,16年前头一次回台时,你和瑞麟陪我到奶妈和义父(奶妈之夫)墓前祭拜。一时记不起来了,你叫什么?”

  “还是叫我小妹吧!你没有什么变,只是头发白一些。”

  “听三弟说瑞麟病了,现在台中乡下一养老院治病。”我把最关心的话说出来。

  “是的,瑞麟患了老年性痴呆,已经3年多了,有时除我之外,其他人都认不出来。大小便失控。”

  “太严重了,要抓紧治疗。”

  “是的……瑞麟血管不好,还要防治血管硬化。”她不愿意把丈夫病情谈得太多让我不安。

  找我谈话的人越来越多,我急忙把准备好的一万元红包交给她。她坚决不收,我只好请侄女强塞在小妹手提包里,并请她就座吃饭。

  午餐后,我们所乘游览车将开往旅馆休息时,小妹又突然上了车,把红包退还我,不管怎么说,她还是不肯收。

  “人民币可以到银行去换台币。”我说。

  “我知道,1万人民币可以换5万台币,但我不能收。”小妹很坚决。

  因为全车的人都在等着发车。没有办法,我只好把红包收回来。

  小妹为什么要给我八千美元?

  就在快要发车时,小妹把一紫色纸袋放进我的上衣袋。

  “是什么?”我问。

  “没有什么,是瑞麟的病情资料。”她说完就下车了。

  到旅馆我打开小妹给我的紫色纸袋。“啊,是八千美元的旅行支票,收款人明确是我的名字。”我自言自语,真不理解,丈夫重病的她,还给我八千美元,相当于5.5万元人民币,27万多台币。一定要问清楚。

  晚间6时,张家亲人在张厝庭院办26桌宴请我们访问团和其他来宾。我相信小妹一定参加,寻找了一圈,在后桌的角落找到她。

  我把紫色纸袋拿出来,问道:“你家不富裕,丈夫又患重病,为什么给我八千美元?”

  开始她不开口,我要她一定说清楚。她想了一下,慢慢开口了。

  “你到大陆念书后,公公,就是你的义父在彰化市三角公园附近经营中西药店,生意不错,几年后买了两家店面出租。我嫁给汪瑞麟时,生活过得不错。”

  “后来呢?”我急着要知道八千美元的来路。

  “我到汪家后,婆婆,你奶妈经常提起你,说你很乖,很听话,也很能干。所以,我们一家把你看成真正的大兄。”

  “那么为什么小妹不接受我的钱?哪里有小弟不受大兄之钱,反而病重的小弟给大兄钱呢?”

  “不是,不是我们夫妻的钱。”

  “什么,小妹。不是你们夫妻的钱,那是谁的钱?”

  “是我婆婆,你奶妈的钱。”

  “事实是……”她严肃起来紧握我的手说:“40年前,她因心脏不好,医生说是高血压合并冠心病。在病重时,她把瑞麟和我叫到身边说,‘有义是我的奶儿,是你们大兄。他现在不在台湾,但一定会回来看我。不管那时我还在不在,你们都要分一部分的家产给他。听说大陆很穷,我们要帮助他。’”

  听到这里,我感动了,泪水夺眶而出。过一会,她继续说:“16年前,你回家乡为婆婆、公公扫墓时,因为时间太紧,我们来不及准备钱。我们选八千,八是吉利的数字。”

  我为了说服她,把大陆30年改革开放的进步,以及生活水平提高的情况讲给她听。

  她说:“我只念了初中一年,文化水平不高,但我也听人家说,现在大陆富起来了。但八千美元,你一定要收,这与大陆富不富没有关系,是婆婆、公公的心愿,我与瑞麟不能违背。”说完,又把藏有八千美元旅行支票放我手上快步走了。

  当夜我不能入眠,过去奶妈真爱的往事在我的眼前浮现。特别是1948年,我要到厦门大学就学之前,她久久地抱着我,默默地端详着我。谁知道那却是我与奶妈最后的告别。

  第二天,我托三弟,用一切办法把这八千美元退还给小妹。对奶妈、义父、瑞麟、小妹一家的恩情,我永远不会忘记,永远、永远。

  之后三弟告诉我,小妹勉强把八千美元收回去。

  5月31日,访问团圆满结束了在台湾的行程,我们感觉到妈祖文化在台湾弘扬、传播的广泛和深入。“再见,再见,欢迎你再回来。”在机场送行人们的欢送声中,我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小妹,没有找到,也许她不愿露面,暗中默默地给我送行。

  再见,生育我的故乡!再见,我的亲人!(作者为第十届全国政协副主席、原台盟中央主席张克辉)